他的诗在新马成名,他在台办诗社的声名又远盛他的武侠小说,但内地对他的武侠小说,如痴如醉,颠倒众生,粉丝万千,他还兼为名专栏、影评、文评、散文、术数作家, 几乎所有文学的类型都有丰富成果,已成书八百余册,超过七国文字翻译本,兼作品改编电影、电视、连环图已逾40部,而他大半生遭遇,要比他的武侠小说更传奇,大起大落,每重振必奇情。

温瑞安写刘静飞:(上篇)那一场舞后 


       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中国,成立特区政府,从此脱离殖民地阴影,成为“大国公民”,万众欢腾,烟花熣燦中闪烁着即将面临经济困局的隐忧.。
       至于我,这一年,只以香江论,记忆中,别无事,只在出版人麦成辉旗下重新推出我的武侠小说,成为新建成香港会议中心首届年度的重头戏之一,只要你去“会展”的“书展”,有乘搭地铁、巴士,大概都会看到十足落本的温瑞安武侠小说广告海报:四大名捕大对决(走龙蛇)、方邪真(杀楚)系列……等等。我大概以前太忙了,而且也计算到日后总会更忙,所以,在那段时候,“懒筋”大发能懒就懒,就用我这系列的几本小说,跟随香江一起回归,一起奋亢,一起糜烂。看燕去燕飞,看楼起楼塌(地产市场开始高峰堕跌),看灯明灯灭,看上海下海(上海倒真的去了,下海则泛指文人纷纷从商,北人纷纷入港,也有良家妇女受不住经济的压力和诱惑,终于“下海”),我只用一种似断非断的距离,去看那一轮照落在大都会顶层的孤清月亮。 
       就在这一年,终于,我在到了珠海,一次剧院的表演中,看到了,一个女子和她的表演。 
       她并不份外瞩目。 
       她的动作也不故作抢眼。 
       因为她不需要。她不须要去吸引人,但高人自然而然就会为她所吸引。我就是那自称“巨侠”的高人。 
      可是,在那末千人万人中,我只看她的眼。她的眼神是忧郁的。虽然距离这么远,还“第一次”见面,我还是看得出来。她的舞姿是忧郁的。我可以肯定,如果她不是心灵那么寂寞无依,她决舞不出这样的风姿,那般的风情,那种风流来!她连体态都是忧郁的! 
       所以,就在那么千人万人中,我只看她一眼……就像我早年的诗“长安”一样: 

古之舞者……那一场舞后 
书生便输去了长安 
那年的容华,叫人怎生得忘 
你若是闭月,舞后便是那羞花 
当沉鱼浮起,落雁升起 
满目都是灯迷 
我以呵暖呵暖你 
暮色那么浓 
暮色那么温柔 
而我又急着要走 
急着要走…… 

       这一眼,恐怕要比我小说里狄飞惊的“眼刀”还具“杀伤力”。其实,我看了何止一眼,基本上,我就看了那末一眼,就没看别处第二眼,坦白说,连她跳的是什么舞,她旁边有谁,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隐约发现原来有她所设计的舞蹈中有男伴,而那男伴又恰好挡住我的“眼刀”的时候,我只巴不得一巴掌把他拍入汽水瓶里封盖拿走扔掉! 
——我倒不是“急着要走”,我多想“赖着不走”,但她舞罢便走,决不勾留! 
       只剩下我和我的寂寞,我的不平,和我的可笑的眼刀,在那儿金风它的细雨,寂天它的寞地,六分他的半堂!我百般不情愿,徐徐离座,身畔四位弟妹,看我忽然道骨仙风,忽尔神游太虚,浑不知巨侠境界是否升华洗涤,到了何种境界?什么地步?遂相顾骇然。 
      其实我的灵魂已静静的飞着了,没有留下来。 
       ——这个女子就是我的刘静飞。 

       我跟她极有缘份。 
       那是上天的撮合。 
       我的福缘。 
       ——我天真的想:一定是我平生善事做多了,才有那么多的遇合。 
       ——我用高深的命理和术数来推算:也不谋而合。 
       因为我又遇上了她,一而再,再而三,有时在百货公司的开幕典礼,有时在市政府举办的节庆表演上。有时甚至在歌厅特别嘉宾表演节目上! 
       我还是神迷于她的舞姿,情迷于她的风姿,她去到那里我就看到那里,有时候她一天赶四个地方四处表演,我就有本事一天赶四场——请了解,我一向“出动”不只是一个人的,而是一大群社中好友、弟妹的,我称之为“空群而出”,真的“劳师动众”。 
       很久之后(其实也不久,就在大约半年后),我已跟她在一起,曾问过她:“你可知道在你的表演上,有我这一对多情的眼?” 
        她迷茫了好久,终于用一种多情剑客无情剑的温柔得杀死人的语调,轻轻安抚我的说: 
      “——那时你坐在那里?我近视,跳舞没带眼镜,没看到。” 
      原来她没见到我。 
      不。是没发现过我。 
       ——哇,这么帅哥她都没……!真是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天龙八呕!) 
她好些领导、上级、经理,都来“招呼”过我了(他们有的倒是能“发现”我的),只有她“目中无我”。(以下为表清高,不赚这种冤情稿费之故,省略三千六百八十一个“5”字。) 
       每一次她表演后,就离开,谁也约不着她。而我每一次见她离去,转入后台,就手足冰冷,摇摇欲坠,心里念着:完了完了……下次怎见到她呢?我该怎么办呢? 
       每一次,我都以为,“再也见不着她了。” 
       但每一次,都因缘巧合,“刚好”遇上。——你说,这不是上天对我的“恩宠”,那到底是什么? 

       还有好笑的。 
       记者来访问我的时候,老是瞄一下我,打量一下她,佯作(注意:即假装)不经意的问:“你们……之间……谁先……追谁……的呀……?” 
       大概,他们等待的是一个忠心女读者仰慕一位名作家的香艳绯测故事吧? 
       所以问得扑朔迷离,欲擒故纵。 
       我回答,很干脆:“我追她。” 
       “什……么……!?” 
        不敢置信的样子。 
       “当然是我追她。”我说,“还追得好辛苦!” 
       实不相瞒。如果不是货真价实,我还不愿这样坦白从宽,素面相见。 
       我也希望她一听大名,就十分仰慕我……但千辛万苦约了她出来,才知道她对“温瑞安”的认识,仅止于香港亚视二十年前拍那部“四大名捕会京师”(大家惯称为“伍卫国版”的),她顶多以为,我是那齣戏的导演(还好不是那时候演诸葛先生的先生,高寿啊!),天!她还不知道那时我正坐镇亚洲电视台出任创作主任,部份正是为了这部和后面几部续集改得乱七八糟的还“劈炮唔捞”(离职)的! 
        不过这样也好,到底,我个人还是比我的作品更有“魅力”,她是因我的人才开始去看我的作品的!这样一想,又雪花“飘飘”了起来。 
      至于怎么能约她出来……嘿嘿嘿,到底温公还是有魅力的吧?……非也。不是我约的,而是大家的功劳! 
        “大家”是谁?大家就是何包旦、叶浩、方娥真、舒展昭、陈乃醉、梁淑仪、刘华林、孙青霞、小翻……这些人。主要是何小姐、梁先生,打通了她上司,好不容易才有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人多势众的餐厅见面陈情沟通,之后,才有我“突袭”性的第一次“邂逅”:即是,除了我千人万人中只看她“一眼”之外,她“终于”也瞧见我了! 
      我的念力(碎碎念碎碎念:我要认识她,我要认识她,我要她认识我……)气功终于成功了! 
       不过,世上就是有“八公八婆”以为我风流快活,弃了旧的,贪了新的!好像这样臆度猜想,比较可以满足他们小肠小肚的“主观意欲”。其实要真的是实情,作为世间一般男子,可能还以为自己满威风的,高兴不过咧!然而,事实上,我跟方娥真小姐的确在79年时已然在台公布(是她公布的,悲愤)和我分手。就算在台“历劫”之后,大约在84年时我们又公开活动,85至87年前后,小方和我至少在接受四、五家港、台传媒中,再度(又是她公布的!悲愤中!)公布我和她早已“分手”多年,是“兄弟而不是情侣”! 
       记者问她“为什么”?她大意是说:“对我而言,当他是大哥比当他是丈夫更好”。像我那么一意通百意明的巨侠当然心知肚明:像方娥真这样婉约善良的女士当然懂得怎么说法才不伤人心(一而再都是她公布的,悲愤莫名)。最好玩的是:多年来我一直是她的恋爱顾问,她也是我的追女导师,一般男女分手后做不到的,我们偏优而为之。84年,她能重会她的初恋男友,就是我的一手安排的(恒沙河数个“呜呜呜”);这次追求静飞的,小方是“身先士卒”的“四大将”之一。别忘了,我是在小方“移情别恋”了整整19年之后,才认识小静的——比杨过等小龙女还多了3年! 
       这有什么奇怪?真正的红粉知音,就是能你为我好、我为你好。我偏能做到。像这样报导可真不少,那些鸡肠鸭肚的胡乱臆度,难道不谙中文?咦,英文好像也有一二篇啊!至于韩文、泰文、巫文的,是有报导的,但有没写这些无聊情节,温巨侠可也没看懂了。反正高情忘情这回事,“老外”小眉小眼的没看懂,原谅他吧! 
      我和静飞的“拍拖”,开始的时候,不瞒你说,确实有些儿像“教父”第二集的阿尔帕西诺逃亡到西西里岛,追求当地美女一样,拍拖时既有保镖开道,又有亲友尾随,真是好不热闹——咳咳咳,就是私人时间太少! 
      可是,静飞与我在一起,得背负这个“黑锅”,以为她横刀,以为她夺爱,以为她是贪图我什么什么的,实在让她委屈了。——那几年,恰是我不自量力,打抱不平,替好友背了巨债,还一味闷不作声,打落牙齿和血吞,熬得最是艰辛,拚得最是折腾之际,静飞正静静守在我身边,没一仗不支持我,没一战不鼓励我,没一事不站在我身边,让我感觉到前无去路、退无死所时,她在的,她还是在的,她还是在我身边,跟我啃剩下的同一片面包,掏出我送给她纪念的外国辅币换取活多一天的钱,而我,仍闷不吭声,不肯开声向我天下好友求救,也拒绝了她在娘家取回任何一块钱。我们是这样熬过来的。直到我的术数和别人批我的皇极箴言,全部终于,一一应验,苦尽,彩来……而这么漫长的时日里,她杀退强敌,后替我截击追兵,甚至不惜与我并肩真正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当时真的身边一士全无)……都是一力独撑,以她在舞台上超凡绝俗的绝代风姿,含笑用兵,寂寞流丽的周旋于俗世的埋伏与流言之间,却在红尘的你虞我诈为我争回一世风华。 
       她是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流言中的她,却是贪慕虚荣嫁了温家。 
       她这样值得吗? 
       她初见我一周后,已毅然下决心,告诉我:要洗尽铅华,不再舞踊。 
       我问她:这样岂不没机会再看你跳舞了? 
       她说:我只跳给你看啊! 
       我脑里轰的了一声:你这样做值得吗? 
      ——不要问我,我美人见尽,红颜无数,但我独爱她! 
     爱煞了她! 
     ——而今尤烈! 
     至今尤切! 

稿于2004-5-17

安静情书
──温瑞安写刘静飞(中篇)

 
一·我中伏于对她的埋伏下
 
她中伏了。
中了我的“埋伏”。
一九九八年二月廿六日过了子时(即是廿七日,这成为我们的相见纪念日,六年来都有庆祝),舞者静飞终于来了,就在水湾咖啡厅。
之所以那么晚才出来,是因为静飞表演过后,还要排舞。
她那么晚也肯出来,乃因约她出来的,是一向憨直可爱的何包旦。
何包旦为啥能约她出来,是因为她的团长经理人刘先生向静飞大力推荐,可以一见。
为什么刘先生会大力保荐,那是因为,这位刘先生正是我的忠心读者。
这是转折,也是轮回,所有因缘,都来自这个夜深如水的晚上,来自这苦心布署但天意妙成的相见,来自中国南方一隅对着黑夜海洋一间咖啡厅的小小传奇。那晚向风望海,终于从奇情铸就了传奇。
何包旦和叶浩先到,静不久至,谈得酣,我来了。隔着玻璃窗晃着佳人的侧影,店内的灯火温馨的向我浪荡后归来的梦照。玻璃窗倒映着街心飞驰的车灯,仿佛是在人生对开的火车厢上,彼此相逢、望见,只不过,她的火车却可以在我生命长河里停下来,我却可以在她时间之流里走进车厢里,认识了她,倾心于她,从此她就是我的南朝金粉,也是我的北地胭脂。她成了我政府里唯一的反对党,也是我国度里的唯一执政党。她的恩就是我的爱,我的心就是她的情。
我忽然来了。
她原本不知道,本就从未期待过我来。
很有点惊讶,为那一夜的风情更添惊艳。
她是中伏了。
她中伏在我自从遇上她之后的失足里。
我感情至深的沦陷里。
我以八八式5.8米枪弹大穿透力狙击她,结果子弹穿过了她的心击中了我自己。
她将我生命里一切黑白赋予彩色,使一切静止转为流动。她是一个引人入胜,而且胜完还能再胜的女子。她的小家碧玉正以温婉的身姿的向我攻城掠池。
当晚,她的浅妆淡抹,一身简洁俐落里,却有说不尽的风情,她的顾盼兼顾了古典与浪漫,谈吐尤其骂人时却似一首诗的评论。这才过瘾!
在初见第二次,也在咖啡厅,她若有所思,把弄着冰淇淋饮料上装饰的彩伞。由于彩伞是用竹签削尖的,我怕她神思迷惚,给尖端刺伤她的手,于是将之接过来,拗断尖利处磨平,再交回给她。
她噫了一声。
我以为她不高兴,忐忑了好久。
后来,很熟悉了之后,问她当时何意?她说:感动。原来一个大侠是那么细心的,加了分。
噢,原来这是细心,可以加分的!早知道,她过马路我替她画斑马线,她闯红灯我替她挡车,她走过路过我决不让她错过,她为狂花我则为怒剑,她看花我替她走马,她花钱我来当苦力去赚银子,她爱水晶我买矿洞:她和我,我和她。
最后,我中伏在我自己对她爱情的埋伏下。
 
二·静飞对我的“四大名汗”!
 
你别看我们那么顺利,我们也“好事多磨”的。
例如,第二次约会,她很爽快,答允出来。那时我在珠海,住卜卜斋。她坚持要自己过来,我坚持要亲信去接她。接她的事,交梁四弟。
梁四弟是一个天才。他办所有重要的事总错在要害,而他一向跟自成一派的核心分子一样,是实干派的,热衷于做事,所以几乎所有重大的事都让他毁于一旦,但他一直以为自己帮上许多忙,而且例必忘了问题可能是由他造成的,而实际上他让大家忙上加忙、大忙特忙、以求为他辛苦为他忙上很有贡献。他约静飞一地点,又在午夜,但之后他就忘了那地点。
当我提省他时间已届,他才省起去接静飞,由于他忘了地点,又事先不去电,所以,基本上,静飞和他及我是:各在三个不同所在,你有你等,她有她等,我有我等。
结果:大家都等逾个半小时的。我纳闷静飞怎么会失约?何况,这是我们第二次约会。而我一向都守时,也不喜欢失约的人(只要是故意的,一再的不守时,都是坏习惯,哪怕是心爱的人)。梁四则在唠叨怨念,说害他们白等了,以非常优越的优越感怨责静飞既不守时,又不守约。而静飞,则更可怜。她在深夜的街头等候我,偏我们梁四所约的地点是风化区,平时,她是不到那儿的,何况她还只身孤候。终于,遭受了她闯江湖以来首次遭受警察对她的盘查,虽然她也是实战派的,太抵平安无事,但事后想来,的确高山滚鼓汗!──那时候,我们才是见过一次面,谈过一次话,还未彼此了解,你想,梁四此举,是不是几乎拆散好姻缘?
幸好,那晚,她还是坚持等我,我也坚信她不是失约的女子。我亲致电给她(大家都知道,温大是几乎从不打电话的,那时候,闭关中,更是谁也不打,而她仍没有我们的电话),事情才落石出,更有“劫后重逢”的欢悦莫已。
我的兄弟朋友都是这样,对温大,常常是爱极变害,越帮越忙,时常还是帮倒忙。不过,那有什么关系?我就当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吵吵闹闹,不高兴打上一架,又如何?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人家要离间我们还上不了无间道!我常常要为他们对我的过于爱护,而作出许多保护他们的行动;也常常为了他们的纯属善意所作所为,曾损失逾百万,曾还债逾千万,甚至无家可归,甚至坐过天牢。但那有什么关系?我还是那么喜欢他们,他们还是那么敬爱我。侠坛里谁都知道,温大滴酒不沾,可是朋友满天下,在江湖谁都听说,温大布衣出身,可是弟妹强将如云,生死同心,进退相依。而且精英愈来愈凝聚,愈来愈势众。看温书的,几时真的看过方恨少厌恶唐宝牛笨乎乎而出卖他的?几时真的读过唐宝牛嫌弃方恨少文皱皱,而对付他的?熟温书的,谁不知道铁星月、邱南顾、大肚和尚打打闹闹到头来还是义薄云天。人说温擅写背叛,那是只看皮。温书的雷卷和戚少商、无情和雷卷、苏梦枕和王小石、狄飞惊和雷损、柳随风和李沈舟外加屈寒山……那才是温书的骨。人说温大爱写背叛情节,那只是看毛。温小说里的要著名的连云寨之乱,就拿连云寨来说,九大寨主,有几个叛?四大名捕,谁不亲爱精诚,舍死相护?七大寇、六人帮、八大天王……他们叛谁了?那才是温派的髓。有些人看书只看封底封面,看不仔细忙着理论,喜欢充律师检察官,却只有积犯惯犯的底。且不管他!静飞跟我初在一起,开始只见一大帮兄弟朋友活在一起,开始好像有一点点不习惯,但她后来对我心生爱意,原来正好就生在这里。
这就是我得意洋洋告诉大家的秘密:原来你对弟妹、朋友好,一个真正有见识的好姑娘,她反而会因此欣赏你、敬重你、爱慕你、看得起你呢!(以上合称“四大名汗”!)
大家可能不知道,温大的爱恋,一向都轰轰烈烈,非比寻常。可是,要说实话和直话,只有静飞这女子,才真正担得起、消得来、化得来温大的轰轰烈烈,因为她比我更轰轰烈烈。
说实在的,温大在过去曾闭关十至十二年,就是要在盛年时,做一个“人”想做和该做的却不一定敢做、能做、有时间去做的事。这包括恋爱。自九一年起,温大正式“谈恋爱”(这次是乱爱汗,惭愧,请宽谅我的“知耻近乎勇”),大约有八至十一次之多,(不过没负过人哦!好来好去,或者失恋下场!──王小石乎!? 555……)但到九八年二月廿七日遇上了她之后,我倾而倒溃,我幕而顶臻。这次,是来真格的了。从此我中伏于自己设下的恋爱埋伏,除静无他。
她柔弱?
不,她厉害。
我跟她还未正式相识之前,我三个弟弟妹妹,抓了一大把从前的相簿,介绍她观赏(这又是“愈帮愈忙”的佳例之一)。相簿里,与温巨侠合照有各样各式的朋友,包括明星和政客、作家和好友,亲匿激情,动作武打,缠绵动人都有,看完了,弟妹们问她印象如何?据他们的转述是:
静飞:“我印象最深的是你们温大哥对你们很好。”
弟:“什么!?为什么!?”
──这么多明星合照!这么多政客合映!这么多富豪一起玩“大富翁”……都看不入眼吗!
静飞:“有头有面、作威作福的人,这些年我见多了,但从照片中看,你们大哥几乎什么时候都跟你们在一起,吃的,穿的,玩的,乐的,都一样,连他的家好像也是你们的家一样……这才让我感觉与众不同:试问所谓名人,莫不自高身价,有几个真能跟弟子、门人、职员、社友打成一起?”
妹:“可是,那么多大场面、大人物,你都……?”
静飞:“那算什么!一个真正的大哥能跟你们生活在一起,同善共怒,这才难得。看你们拿这些照片给我看,那么崇拜他、推介他,我本来看了这些照片是有点反感的,反而给你们之间的恩义感动了,变成好感了。”
他们后来对我转述,温巨侠真是惭愧又感动。后来与静飞厮熟了,有问于她,她也是这样说(不过还用一只春葱食指捺点着温巨侠的大圆额):
“你呀,一大堆艳照,还比不过你对你兄弟姐妹、家人弟子那么好,才真正教我尊敬你、喜欢你。”
雪雪……戳得那么大力,额角微微发疼,我怀疑静飞谙“屈神指”。──又不是人家要拿出来给你看的,这“屈神指”受得有点小屈……
所以说,静飞柔而不弱。
她明眸利亮着呢!
 
三·行遍江湖路情怀不老
 
前面说过温巨侠追求舞者静飞的过程,不但不是“一帆风顺”,况乎还是“好事多磨”,全靠“上天玉成”(真的,很诚意的,很感激的),彼此之间“情比金坚”(别说俗,情和缘,没金石为开的相依相守之情,是决不易维持开展的),要不然,今天,还真不知岸上游人舟上女,笑指芭蕉林里住了。
看官就别说我的弟妹们帮不上忙,其实,没有他们,温巨侠“岂有今日”。今日侠客楼有了“女楼主”,还是全仗何包旦、叶浩等诸家之大力支持,殚精竭智(汗上云霄!)的撮合。
我认识静飞之后,大约二至三周之内,大家为激情所憾,那二十天左右,我们每天平均大约只睡二小时半,之后,她要登台跳舞(合约已定),我也要忙着赶稿(当时还有七八个日报、周刊连载小说、专栏),实在吃不消。我因怜惜小静体弱岂可堪如此重压,江湖行遍明其艰,千山踏过知其辛(大汗天威!好像,“剑心”大名镶在上面两句“诗”末字闪!),静飞却正好向我表示:她既然认识了我,就应该跟我在一起,她要脱离她的舞蹈团了!
那太好了!不然,我天天去她演出之地看她跟别的帅哥、俊男跳舞表演,我坐在那儿,连近、远视眼镜在内六只眼睛都快要看出苏维埃火山爆炸的壮观来了,如她能暂别舞坛,专心温派大业(大业?汗!肯定不是很大的企业的意思,可能是很大范围的落叶要打扫的意思,若叶和莲炙,你们的生意来了),可谓正中下怀。
不过,她得要去跟团友“请辞”。由于她所属团队也有八年以上的感情,也不能说离就骤然离舍的,何况,她也不能置团友队友道义于不顾(她在舞蹈团里是当家花旦哪,当然了,我老婆哦!)。我就耽心这点,怕她万一守不稳,动摇了。舞蹈团的人果然劝她留下来,而且觉得“名作家”不靠牢(又是以为那些作家、艺术工作者就是在情场上混混之类的,当时,连她家长也要有这种想法……都指这行业的人也太不自珍了,以致声名狼藉。他们都没有见过我,见过我的话肯定就……我的意思……就是这意思!)之类,所以,某个晚上,她决定在舞后夜宵时,独个儿面对舞蹈团里的“三仙五老”(长老、主事人级别)的申请,和正式公布“辞别”。
她的决心非常侠烈。
我很喜欢。
但我也很担心。
我决心要跟她共同面对:就像面对家长一样。
她不肯。
她怕我冲动(意思是:怕她团友伤害了我这“孩子王”──不是“老顽童”,我听到周伯通那种不辩是非,老爱害爱他的人之徒就烦──也怕我这“破坏王”伤害了她的团友),不肯。
她要独立面对咨询──不,公审。
但我不放心。
也不忍心。
我不管了:
我又作出“行军打仗”的布署(别见笑,我当年在马“天狼星”领导“十指联心会”和在台带领“刚击道”,真人版的“军区作战”打过无数次,还算有专业水准),要“支援”也“保护”小静。
其实一切都是借口。
主要是我爱她。
我不能失去她。
她若有动摇,我只怕,只怕就摇动了我所有精神的支柱了,只好成为没有“女”字的安,没有门栓的闭关,没有加甜的凉茶,没有冰镇的雪糕了。
于是,我有问于大伙儿。
大伙出谋。
献计。
──你们有看过“说英雄”故事里,各兄弟好友为唐宝牛出谋献计追朱小腰,忙得像狗追尾巴蜂追窝一样的情景?
大概,那时,大概就是那样子。
在追静飞姐一伟大工程上,梁、何当然占首功,但内围核心分子的小方、舒展超、孙青霞、梁淑仪、陈乃醉、温秀芳、赖俊能……莫不倾巢而出、献策的献策,出力的出力,发神经的发神经……
我故意不动声色的打探:静飞的谈判是在何时何地何处何人……
时在午夜(消夜时)。
她在餐厅(公开场合)
……我们连他们常去的那一张桌子也算好了,计准了,于是乎,男的女的,分工合作,当使者的当使者,当侍者的当侍者,连当忍者的也当忍者,就在当夜,为声援我未来的妻,有的人,就藏身她们消夜桌子后的树上叶浓处,有的“化妆”(易容!)坐在团队之后,还有人打算就蹲在他们用饭的台布底下!
你们看!我这个温巨侠,为我这心爱的静子女侠,紧张得像三手神尼大战千手观音,你看我对她去留这个着紧法!


稿于二零零四年十月三十日

安静情事
──温瑞安写刘静飞(下篇)
 

一·大侠怕不怕老婆?
 
结果,非常反高潮的,我们,包括扮侍应生的,装成食客占据邻座的,爬到对面树上观察的,还有蹲在桌子底下的,全派不上用场。
为什么?
因为静飞已经完全独个儿解决了。
她歌舞团的头头都挽留她,并儆告她要考虑到结果:我是作家,又是横跨几个地区的艺术工作者,且是香港人,中年而未婚,数十年来桃花艳闻不断……这几点合起来,对关心她的朋友、团友、队友乃至亲朋戚友而言,当然是要减分的,也得为她担心的。
反对反对反对。
担心担心担心。
──至少,没有一个完全赞成的。
 但这都改变不了、动摇不了静飞对我的坚定:
“你们不必劝我了。”静飞如是说,“我决定了跟他在一起。”
她说的一如“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掷地作金声。
虽然,那一场九八年三月中珠海的夜宴里,我不能直接听到静飞的“舌辩群豪”,那怕是到今天,她看到我写这篇文章之前,她都不知道,当晚其实我一直就藏身在她对面一处隐蔽的地方,结果给蚊虫咬得我这一巴掌红那一巴掌肿的,就像给月夜雨后的妖精吸了血一样。不过,她在电话里坚决如斩冰切雪的回应她家人来电质问时,我是亲耳听她如许坚定的回答了,虽然,放下电话之后,可能由于各方面排山倒海的压力,她忍不住落了泪。
我心中怜惜,对她说:“你不要怕,我在这儿。”
见她饮泣,忍不住问:“你后悔吗?”
她坚决的摇头,反问:“你呢?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温巨侠的孩子气又发作了。这肯定不是负情弃义漠视是非的周伯通传统,而是大乐与大怒但痴心换情真的唐宝牛风格。无独有偶,唐宝牛也正是温巨侠我笔下的自称“巨侠”者。“我后悔啦,”温巨侠手舞足蹈,像信了拜火教而正开拜火会般的兴高采列,嚎啕着说:“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怎么办哪?你说!”
她泪花犹未抹去,乍嗔啐道:“好,你后悔吧──我──缠住你!”
然后她巧笑倩兮,也带点剑意的问我:“你怕不怕?”
怕。
怎么不怕?
生平接受访问无数,什么留难的方式,刻薄的问题都应付过,所以从来不怕难题,只怕问的不够意思。有记者就战战竞竞的问过:“您……怕不怕老婆?”问了之后,还吃吃地笑,怕我翻问。
回答很干脆:
“怕。”
对方反而很吃惊:“大……侠……也怕老婆!?”
“当然怕”我的回答很坦率:“当你深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为她情绪所波动,为她的感觉所左右,这才是真爱。她不悦你就高兴不来。她光火你发怒。她生病你担心。她郁闷你失落。爱到极处会失神。情到深处有点怕。我敬我父母,我爱我爸妈,难免也有些怕。对老师、诤友亦如是,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敬她爱她,当然有点怕。换句话说,她想必有点怕我。这有什么不可以承认的?”
另一家电视台在武汉时争取时间,在我们登上接待小巴之际,就在车上就地拍摄专访:
“温大侠和静飞是谁先追求谁的?”
我的回答:“我追她。”
众皆“哗”然。
──当然是我追她了?凭什么要她追我?开玩笑!理所当然的事有什么好“哗”?我追得好艰辛好痛快咧。
又问(还是战战兢兢):“温大侠是怎么向静飞求婚的?有没有送钻戒什么的?”
回答:不是钻戒,太土了,是水晶!
什么时候?
第二次见面。
反应:大家又“哗”了一声。
──这么快!?
大家心里这么相,就没说出口来。
──才不快呢!第一次初会,已该送“定情信物”了,只不过,当天晚上,当然没带备在身,也就是说,没有预谋:要不然,当晚就送了(话说回来,当晚就送,不知道她会不会扔了回来)。
“静飞的反应怎样?”
这问题我爱答。
我特别为她准备的是红发晶颈坠。本来,阿根廷的红纹玉和国产的芙蓉晶石,都代表了感情。水晶的功能,在于强化、凝聚、发放与扩展,这对念力强、气场盛尤其是修习过佛门、道家、瑜珈、气功的人来说,更加有事半功倍、如愿以偿、趋吉避凶,辟邪镇恶的效应。我收集、研讨各国各类水晶达十五年,七一年时开始修习“三战气功”起,这方面无论收藏或经验,都可以说是略有心得、体悟。由于天然发晶是水晶的极品,至少有三千万年以上才能寻得真品,将红宝石类水晶族的力量凝注于一刹和一触上,在水晶中似蕴有千剑万箭,每一柱细如发丝,而红发和金发又是发晶中的珍品,我送给她,并滔滔不绝,说明功能用意,摆明了是送上“一丛射向她芳心的箭”,示爱之意,十分明显。
可是这个静飞呀,也真够懵的。
她了喜欢这水晶坠子。
她爱不释手。
她把玩不已。
甜甜笑着。
收下了。
什么?
──下文呢?
没下文了。
她有礼就收下了,也不知真不知、假不知,她把礼收了,而没了下文。
就好像温巨侠把“爱将”写了三回就没发表下去了,没下文了。
为之气结。
事后(当然是很久很久以后)问她:“当时为何不表态?”
她居然说:“表什么态呀!你送东西给我,我收下了,已够给你面子了──别人的,哼,我还没收过呢!”
哎,我现在明白她为啥叫“刘静飞”了。
她就是那种,静悄悄的走过来,静鸡鸡的起你一记飞脚,你给她踢中了,还摸着痛处回顾惶然追问莫已:
“谁?谁!?谁踢我!?”
──刘静飞是也。
 
二·老婆还是自己的好!
 
其实我们在第一次见面时,静飞已跟我透露过她要离开歌舞团了。
同样,我跟静飞首次见面时,我已邀请她来香港一游了。
之后,她其实已积极布署脱离歌舞团的事。其间遇上的困难她没有告诉我,她独自去面对。
而我,也其实在着手布署邀请她来港。那时候,香港特区政府还没开放内地旅客“自由行”,来港十分不便,何况,我也不想静飞惊鸿一瞥就离去,所以,申请的是较长期居留的证件。这比较费周章。
不过再费劲,我也动用了一切我可以运用的人脉和经济力量去达成这个愿望。
我在进行这项申请时,是没有事先征询过静飞同意的。以她个人意愿和性情,她不算太喜欢香江,她本来不是太想来,如果她渴切要来港,以前早就有机会了。她没想到我一认识她,便偷偷为她着手申办。她为了这件事,相当感动。而我大力争取她来港,是为了让她能真正的了解我及我在香港的一切,包括过去、现在,好和坏。同理,她决定离开舞蹈团,也是为了要完全澈底的跟我在一起,而不是半心的、半身的、身不由己的、力不从心的。我喜欢她这种性情女子。她喜欢我这样干脆。
我们不约而同,都为对方着想。
心有灵犀。
一棵葱。
我是天空她是鸟。
鸟为天空飞。
花为蝴蝶香。
慈悲心。
菩萨意。
江湖风雨多。
但刀光不构成我们害怕的理由。
暗箭反而让我们成为背对背作战的阵势。
其实,早在我与静飞相见的第一天,甚至我们还没正式相识,是何包旦、叶浩等与静飞聊天之时,他们已把我的相关报导、介绍、相片、过往,全一一让静飞看到了,知道了。她知道我过去一切情形,从那儿出生、出身,乃至在台坐过“天牢”后大马“刚击道”结义到空手道、跆拳道黑带,从血溅西门町到夜战金沙滩,几次从一无所有又到相交满天下,又从桃李满门到只身天涯,乃至过去“历任女友”(见笑了)和屡仆屡战,她无有不晓。
她是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这样的人,才跟我在一起的。其中并无任何隐瞒、欺诈成分。甚至我在九八年认识她之前的女友,也是完全了解我的过去才开始交往的。你喜欢不喜欢我,那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但要我温某人遮天瞒地,自欺欺人,我办不到。我宁可失,不忍欺。这叫诚意。我认为爱一个人,就连同爱她的缺点。我浑身是缺点,静飞也爱我,那是她了不起,我的幸运。我待真正的兄弟,也是一样。他做对了事,我自是誓死支持。他若做错了,我也不能雪上加霜,顶多,一面暗助他度过难关,再关起门与他对打一场。外面盛传温某护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大家若流传我身边是趋炎附势、阿谀奉迎之辈,那就太小觑我和静飞和我的兄弟们了。他们从未给我老人家有几句好听的,更休言赞美、歌颂这些肉麻话了!而我,一旦火大时,自以为是时,当众大声叱喝指责,真是无礼至极,他们若不是看在我是“老大”分上,早已拳头相向了!在这种情形下,静飞担心得脸都苍白得无情也似的,隔两三天都不睬我!
想起来不觉忿忿,不过念起来嘴角也会微微笑:有这些兄弟……还有个好老婆!
老婆还是自己的好!
 
 
 
三·相爱到底成双飞,心有灵犀一棵葱!
 
隔了多年之后(就在今年零四),我们晓得上网才知道,网上居然有些“八婆”(对不起,应该是八“公”,由于他的作风实在太娘娘腔了,误以为是“婆”也在所难免)生安白造,为静飞叫屈(以为她或其他女子受我之“骗”),为娥真抱不平(以为她及我后来女友让我“抛弃”),真是“八婆之心,永远可耻”。偏生是,我追求静飞,出力最甚者,除了梁、何之外,小方(娥真)就是前三名之内。而小方有好归宿,却是我一力成全的。小方与小静,是莫逆之交,我最担心的是她们联手对付我(西西)。像那样“扮好心”的八公,真是太小看了小方、小静和温巨侠了!
岳不群著名句有云:“我爱伪君子,我怕真小人”(汗,这不是我文章里的两句话吗?怎么我引录时又成了岳掌门的了),对那种人(只对个人,不对其发表的地方──那是个给他一人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受害处)既非伪君子,又不够格作真小人,实在只能同情他“枉作小人”。
话说回来,小静飞终于成功说服了她的队友,我替她申请来港一事,也已渐入佳境,有一天晚上,我飞鸽传书,把派来香港分社的几位代表,都昼夜“请”了过来。当晚,也是静飞的Last dance。她表演过后,我们热烈鼓掌、送花、拍照,然后,大家一起回到海湾大酒店,我正式宣布:一,我向静飞求婚(这女子不当众说明她老是弄不清楚的)。二,如果她答允(不答应我就去跳海)今晚就马上订婚。
结果?
有情人不一定终成眷属。
有缘人也可能只成相知。
──有情而又有缘人才能白首偕老,相依为命。
大家可知道吗?就在我和静飞初会第二次,大家还没有“很亲热”(但很亲切)的时候,我已经老实不客气的出示有一位署名为“张小波”的小朋友恐吓我的信,内容是说只要我敢指认他出版我的作品是伪书及盗版,他就让我好看。又骂我年大了,秃了头,还敢在内地交女友,再摆明连老查(信中如此直呼)也不敢指控他们云云,叫我不要不自量力,他爱怎么翻就怎么翻(版)。我就把那信(复印本,正本已交律师事务所存档)交给静飞看。
静飞看了。
笑了。
我问她笑什么?
她说:“不会的了。”
我问她不会什么?
 他们不会再跟你说这种话的了,”她在江湖上黑的白的风的雨的刀的剑的闯荡整整十年的英气侠烈又浮现在嘴边眼尾了:
“因为我会跟你在一起的。”
就这么一句,我和她,到底,相爱终于成双飞。
 
 
 
附记:
上中下三篇写完,但全文未完,还有内篇、外篇待续,十足温派风格,请谅。但如果好看、想看、可看,为何不能多写几篇,大家何必介意多看几遍?
往后文,大家就会知道静飞和我如何同涉险,共历难,我们的婚礼甚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坚定如静飞者也得“出走”一次……究竟遇上了什么,连坚强如温大者也蓄意求死……到底又是什么变化,使他们能在短短一年间,又柳暗花明,否极泰来,再创锦绣前程,侠道英风?
你可以当这是广告和预告,但这却是俗世中的实情及真情。
敬请期待。
 
稿于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九日

 

温瑞安写刘静飞

安静情歌
──凭着爱,情怀不老



    ·我爱的就是我娶的

  男人,尤其是给人慕为才子的“物体”,不管是不是真的“有才”,通常,他们心里爱的是一个,娶的又是另一个。
  对我,不管我算不算得上合格的“才子”,我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
  我爱的和娶的,都是同一个。
  ──于是,这件事就变成了我的幸福。
  今天,是我和静飞相识七周年半纪念。
  我和她相识了二千七百三十八的日子,也相知了足足2378天。我们一见面相识就相知。那天是在子时过后,因刘华林、叶浩、何包旦多方引介推荐,引线穿针,我才与她得以相见。那是在珠海小湾咖啡厅。尤其是没有叶浩及何包旦,我跟静飞不一定有这个缘,这点对他们二人是深深感念的。那天晚上,微雨霏霏,海浪在餐厅玻璃窗外喟息卷涌,进疾如风,退徐如林。那天晚上,我和她每一次对望都怦然,每一句对话都有默契,每一回交流都能相知──除了一点:我把一叠钞票用公文袋包好,推到她面前,表示希望她“不要再辛苦跑场表演,考虑再进修舞蹈,或设舞蹈学校教授,我可以提供援助,表达一点心意……”这番话记得是没有说完。她几乎立即就把钞票带包扔了回来,差点没砸在我脸上,然后她冷销不屑的说:
  “……又是这样子!”
  明白了。
  当然不会再这样子。
  也不会有这样子的事了。

  认识我一个月后,她脱离了跟她相依互倚达十年以上的舞蹈团,过程当然遇上挽留和牵制,自是千般不易,但她咬牙克服了,理由是一个:
  “以后我就只跳给你看。”

  她以前跳舞的时候,几乎是最早一批南下闯荡的,那时风气尚不似现在的靡颓,但生活艰辛,要保持志节,的确很不容易。她曾经试过跟女团员入住小单位,设备十分简陋,蚊子多到黑暗里随便一个合什就在掌上黏五只蚊子血尸的地步。第二天起床,给叮得胖了三分之一的程度。点蚊香?只怕先把人熏死才到蚊子,我怀疑她对我“一见钟情”(说这句话真是脸不红、气不喘呀)的原因,是“似曾相识”之故。何解?蚊子?音近温子也。俺小时候家乡人人皆称“温子”也。
  所以,这辈子要不是她欠我的,就是我欠她的。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我自己的

  静飞加入舞蹈团,初出来南下巡回演出时,生活很不容易,试过七天只啃一块Pizza大饼的,瘦的皮包骨也似的,她几度胃溃疡入院,但她从来不肯接受过任何人的“接济”。她看着团员、女伴一个个放弃了,甚至沦落了,或者给人“接济”了,可是,她还是坚持到底,没有接受过任何人递来公文袋、旅行袋、口袋里不明来历的钞票。直至,到认识我之前,她跳红了,一晚赶八场表演,我跟七位神州社的老兄弟,包括方娥真、叶浩、何包旦、舒展超、孙青霞、赖俊能、陈乃醉、梁淑仪,一众人看她表演,一场,再赶另一场,她坐团队巴士,我们就分踏几部taxi,在后面追,在后面赶,又看另一场,她一下车,马上入化妆间,一上台,又气定神闲,投入她那花火传情的舞艺中,然后,又在星夜中攒程赶上另一场。
  “别说还要排舞,表演了,”方娥真的名言,“我只是追着看,都追到头晕脑胀。”
  由于她苦于她的苦,所以我爱着她的爱,带她幸福着我的幸福。这一点,很感谢大宗师用我们相识时的照片为签名,也极感激龙羡衣在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时印上那首叫“牵手”的歌。
  也由于她苦过,所以现在应该得到快乐。她常常发现我在开解、劝慰甚至出钱出力相助一些刚出来闯荡,但甫遇稍微艰难熬穷的岁月就怨载连天的弟妹,她只有摇摇头,苦笑嘀咕了一声:“这也叫苦?”或者,发现这种吃不了苦的“温室小花小草”只吃了两天即食面,就暗里做了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她忍不住去电向这些人针砭励言:
  “你知道大哥小时候在大马穷乡僻壤怎么念中文书的?”
  “?”
  “他是一本一本的抄,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几十万字抄下来一次一次的读。你知道大哥念大学半工读时吃什么的?”
  “……?”
  “他把写武侠小说的稿费大部分都拿来办诗社,或者协助其他社友工读,他们吃的是医院吃剩下倒出来的食物。你可知道大哥在冤狱中吃什么?”
  “──?”
  “一块纯肥的肉,几颗烘豆子,掺和着体毛。”
  还是我叫她不要说下去了。
  还是我劝她不要生气了。

  由于她在初识时决不肯收受我任何馈赠和支助,那时,我就跟她开玩笑狠狠地说:“好,好,以后,你养我。”
  “好,”她笑盎盎的说:“我有钱,就养你。”
  日后,我耍赖皮(包括赖皮得居然以本尊之身,在自己网上的结婚纪念日,公然指责弟妹们为何不给我俩写情书!也真是汗),常跟她说:
  “唏!计较个箇,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我自己的──”
  又说起以前的经历和战役,数着身身的伤疤比较谁才是生活上真正的斗士,以下是我的名言(我就靠这一句使她终于怕了我,让了我):
  “[口妻]!别人在江湖上走,顶多见过大蛇拉矢,我!?可是见过大矢拉蛇的哦──”
  她瞪了我一眼:“你这张口──”
  然后没奈何的说:“遇上我命定的铁咀鸡没办法!”
  ──“铁咀鸡”,广东话的意思是“死不认输,诡辩到底”的人,通常是指女性,跟“死领先婆”近似同类,那是一次家母与我论辩时,我一句一句反驳过来,家母气呼呼时“封”给我的,我照单全收,直认不讳,相告亲友,还注册id,也是“风度”。
  汗就好,别呕。

    ·不是我一个人过一世

  好了,你以为受过苦的静飞,嫁给我之后,就有好日子过了是不?
  不。
  她刚嫁了不久,内地温书全然进入盗版高潮,猖獗无比,以致近十年来大家所买所看的,如非盗版,就是伪作,最常见情形就是偷印,我可以说是被逼“分文不取”。大家看的是“免费”(至少对原创者的我而言)书,但不去追究翻版、盗印风气,反而来追击我为何没写下去(纵写了我愿交给人偷翻盗印吗?如果是你写的心血呢?)或不检讨自己为何只看翻偷盗印版,而追杀我为何没把一些错舛改正(而却从来不检讨一下,我又不欠你的,你买的不是作家认可的真本呀!)。真够烦。同时香港出版,所托非人,用我的书所赚的钱去出版我所鄙薄的他人作品。台湾出版人,却因投资其他事业失利,影响出版社清盘。我是三方同时失利。还有一方,不提也罢。本值近千万的楼宇,滑落不到三百万,供楼费每月就要五万以上,吃不消。却在之前,打抱不平,不忍见多年友好自杀后孤儿寡妇孤苦无依,替他们背了一顶相当艰巨的债务。认识静飞,之后,又有一个多年老兄弟,借了“大耳富”(高利贷者)一大笔款子,我不出手,他大概得要断手断脚,我问了她,她说:“你要帮就帮,你帮人我帮你。”于是,帮了,再添增一大笔债务。但就在这样的财务困扰中,跟我十六年的何包旦因受不了叶浩的气,赌气离去,不闻不问几达两年。另一老兄弟,在我倾力助他脱离危艰之时,趁此取得我的信任,几乎用各种方式,将先母馈赠予我交她媳妇的首饰一概典光,连信用咭、还供楼款也全“携取殆尽”。
  我和她就遇上了这事。
  偏让我和她遇上。
  那又怎样?我从不在潮退时埋怨海,只在高潮来时作好准备与实力来冲浪。我从不路滑失足,只问我在下一次跌倒时有没有能力跳起来,或者,弹跳得更好看高超一些。小心,过点时间,我又来兴风作浪。
  静飞也是。
  我们仍孤军作战。
  也并肩作战。
  我们吃苦当甜。
  自寻快乐。
  卜卜斋,在珠海,守不住了,搬来龙头小筑。光是书和稿,就一百八十多箱。那时,何和其他弟妹,是那种“叫天不闻,叫地不应”的人物,就梁四和静飞,把家从珠海搬到深圳,亲力亲为,一手一脚,亲押镖(不,押本)抵埗。我要帮忙,纤弱的静飞一摇手:
  “回去!”她说,“你的工作应放在写作上!”
  我的心一热。
  ──她呢?
  我看着她已大腹便便的身躯,当天还吃本子在后面狠命一撞,她痛的脸都白了,晚上还是照搬不误。
  ──她不也是艺术家吗?她那身子不也舞出千人迷万人醉一笑就是一朵风情一挽手就是一盏水上灯么?
  深圳的龙头小筑,后来也守不住了。这次,总算有几个人相帮,搬到侠客楼。来帮的人,一位老兄弟,搬一次就拿几套绝版书五毫两元的偷偷卖掉,另一位兄弟,有心是有心矣,但看到蟑螂飞也似的跑掉,看到一只死蜥蜴就惨叫。这样子的高人怎搬家?还是静飞捋袖子一口气搬清了四间房二大厅两百三十七箱书和文件。我要相助,她一手把我推回去:
  “你写作去!”她叱:“这儿没你的事!”
  我的眼一热。
  ──她瘦了。
  瘦不伶仃的。
  ──但还是傻不拉鸡的。
  这些日子,她吃苦了。但我们依然没有变过,没有怨过,没有孩子的时候,我们疼惜我们的各种宠物。有孩子的时候,她甚至绝大部份的时候,都一个人在家乡抚养孩子,回馈年老多病目瞽的父母,就怕大人、小孩妨碍了我读书写作,和网上温派通讯,怕阻碍了我喜欢独自踱步,深思寻想,办大中华武侠化的大计,日后筹办杂志、刊物、文社的方略。
  ──可是,她也不是位舞蹈家吗?
  她可是为我作生命之一舞,而表演之地已不是舞台,而是生活的风雨、现实的煎熬、理念的坚持、情义的执着?
  咳,这些,我怎样对那干整天在背后指指点点小说哪段不通那段不够激情那段太文学的小朋友明白?哪里能分说给那些问我何故不写文学作品了何以不办诗社啊何苦如此坚持不放弃的年轻人理解?
  噢静飞,我们的仗,是我们面对的。以前,我从来是:“寂寞只有一个人,辉煌却是全部”,现在,我有了你,至少,辉煌和寂寞,都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诗,更不是我一个人过一世。

    ·她不痛我心里痛

  你们看到这里,以为我们很苦是吗?
  不。
  我们快乐得很,快活的时候还更多。
  幸福得很。
  才不是。
  每一天都是我们的代表作。
  每一个年代我都活出我的精采来。
  以前,我大约五年级,十岁,踏单车载姊姊去街上找爸爸,煞掣断了,摔到大沟渠里,因护着姊(她长我十岁),我左足踝筋断骨创(破空弟看到了哦,我也伤过),要天天到医所给印度医生,把发了脓长了霉腐坏的肉一小块一小块剪下来,把断了的青筋剪断,我看到我的骨给利器刮过的声音,那小地方又不能打麻醉剂,而我本来是给拧一下都会哇哇叫疼的人。天天都要去刮碎肉剪腐筋,很痛苦,但那护士是华人女子,大约十八、九岁,很温柔美丽,很有点像黄圣依啦,她不是哑巴哦,她怕我疼,就逼我,让我讲我的武侠故事(我讲“剑双飞”),我一面看着她,一面讲,就浑忘了痛,终于一拐一拐的活回去、站起来了。后来,我小学毕业的时候,她还特别赶过来,参加我的毕业晚会,看我当场唱:“我停舟等待你”。
  静飞?有次我看她表演的时候,男伴(可能因为我们的照相机镁光灯老是对她闪,静飞那时还不知道黑暗里有我这双多情而深情的眼睛,好久之后,我提起了,她还问我:那时你坐在哪里?我那么帅她居然没发现!晕死了)一不小心,在大回旋时松了手,她就像无情手上的暗器一般,软弱无力的飞了出去,从飞翔中又注入了生命挣扎的的刚强勇悍,咣啷啷的撞翻了椅脚、凳角、桌面,零食、菜肴、饮料、烟缸……散落了一地,她就像脱轨的保龄球一般,撞个台翻椅卧,然后才停下来,她又气咻咻的爬上了台,顾不得周身伤痛和狼狈,鞠躬,再追上下一节舞,翻翻想飞,欲静又休……
  观众报以掌声。
  热烈。
  因为专业。
  因为跌倒了马上爬起来,只要起来比跌倒多一次,就是成功了。
  她不痛吗?
  ──她不痛我心里痛。
  好了,现在,弟妹一一都回来了,债务已还了个七七八八了,挺到现在,温派子弟满天下,生意和事业,都有了相当的转机,尽管我和静飞一如脱轨以人身作保龄球的跌跌撞撞出去,一路碰钉,一身是伤,都是血泪和血汗,可是我们没有对不起人,我们还坚持着侠义精神,我们没有负人,我们还能做俯仰能无愧的人。

    ·我们都是对方手中的一把伞

  那时“商天事件”,有人不知就里,评弹了一句:“大哥就像李沉舟,考验柳五,笑商就像柳随风,以死来表达了他的忠贞。”我看了,脸都白了,手在抖。静飞看了,泪就出来了,哽咽说:“你为你的兄长,为大马的天狼星诗社,台湾的神州诗社,甚至香港的朋友工作室,半生以来,一直都是勇于牺牲的柳随风,没想到,你在网上一力保卫两位忠贞同子,而备受误会、压力,今儿还当了让柳五公子效死显忠贞的权力帮帮主了。还有同子居然把比作为情妇而抛弃家庭的父亲!大佬,这坛子已糜尽了你的时间心力,少写了多少稿,少赚了多少钱,得罪了多少人,放弃了多少机会,你这网就不要再上了,好不好?人情冷暖啊。”
  “我再坚持一下,”我说,“就再坚持一下下,好吗?”
  ──只要起来比跌倒多一次,我们就是胜利了。静飞,我也是跟你学的。
  跟她学的玩意,还多的是呢!
  她生日,我本来要为她续写生日文,但又想写“少年诸葛”之“我信世上有好人”。她知道了,就斩钉截铁说:
  “别写生日文!写诸葛小花去!”
  有次,我笑着告诉她,她一出现,我以前的女友,不管照片或传闻,全都冰镇雪藏了。
  两天后,温派网络,全是我和以前女友的相片。她还兴高采烈,跟我评鉴,哪个较美艳一些,哪个较清秀一些。
  绝!
  像这一次大婚五周年纪念日,我正值大忙,餐厅、公司、温派、网站都有事,我保来得及公告或为她写一篇纪念文字,她老远从湖北,披星戴月的赶来与我会聚,只疾说了一句:“发公告去!”我写了,刚好又遇上六五第一高楼垮了,我说:“好!”她倒有点奇:“为啥?”我抓住她的手:“你看这次事件必能充分表达温派弟子的团结!”
  果尔!
  ──跟她在一起,楼塌了也不怕。
  像今晚,相识七周年的纪念,我要发一篇旧作贺江愁眠弟弟荣登八月之星,选了几篇,给静给意见,她马上选了我写给方娥真那三篇,我问:“为何?”她笑说:“也姓方,方堂镜是爱诗的人,方姐是女诗人,小方一定喜欢。”
  服!
  ──这样的老婆娶多几个都化得来!(静飞踢又来啰!^O^)
  刚刚写本篇快完结时,静飞正在外面亲力亲为与弟妹们重整我的藏书,已五小时,我出来大厅蹓跶,唱了一句:
  “……就像老鼠爱大米……”
  她叱:“别乱唱我的歌!”
  ──她的“歌”?
  哦,我明白了,她肖“鼠”。
  ——不过,我像“大米”么?
  我比较像未成龙的“大蛇”。
  ──我肖蛇。
  我们是“蛇鼠一窝”(肯定不是“将军的剑法”那一窝)。
  要不,我比较像大蚊子吧:一只叮住她不放的大蚊子(不过,肯定不是“开谢花”中“大蚊里”那一只)。
  是的,“凭着爱,我觉得倾慕,凭着爱,情怀不老……”还是“牵手”、“叹红尘”、“千言万语”还是“老鼠爱大蛇”……都是我和静飞的“安静情歌”,天天在我们心里唱和,唱的人已步过万水千山,风雨飘摇,但我们始终是对方手里的一把伞,唱的歌永远唱不完。

  稿于二零零五年八月廿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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