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诗在新马成名,他在台办诗社的声名又远盛他的武侠小说,但内地对他的武侠小说,如痴如醉,颠倒众生,粉丝万千,他还兼为名专栏、影评、文评、散文、术数作家, 几乎所有文学的类型都有丰富成果,已成书八百余册,超过七国文字翻译本,兼作品改编电影、电视、连环图已逾40部,而他大半生遭遇,要比他的武侠小说更传奇,大起大落,每重振必奇情。

      温瑞安:冬暖

        天很冷。对在热带渡过二十载的我来说,寒流就像急湍的江流,而我就是那挣扎的小舟。从在热带阳光终年温煦的照耀下穿着单薄的衣衫到而今在灰蒙蒙的寒天里,披上一层又一层厚而且重的风衣夹克,那不自在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更糟的是:这多层衣服并不见得能解脱寒意。在大寒里,连衣服也像冰,穿了更冷。行走在外,风如利刄劈面,头也冷痛了,脖子也硬化了,恨不得在背上背个暖气机,不然就宁愿自己是孙悟空, 一个斛斗翻到火焰山算了。

        当你看到这凉薄的世界,淡薄的人情、脆弱的心、冷酷的同情,你觉得冬天更冷了。走在街上,你看到陆桥湿漉漉的梯阶上一头饿了三天仍未死但已奄奄一息的小狗卑微地望着你,你心疼不心疼?马路上,妙龄少女连人带车翻倒在路旁,女孩哀哭,行人围上来观赏,几个彪形大汉还交头接耳用你听不懂的语旨来指指点点那女孩衣服裸露撕破的地方,不怀好意地浪笑着——你目睹此情此境,痛不痛心?公交车上,乘客你顶着我,我撑着你,互不相让,而两旁早已独占鳌头坐得四平八稳的乘客,正以一种隔山观虎斗的微笑来看站客们的明争暗斗;一位矮小而瘦弱的老婆婆,正夹在人墙中间,左右没有扶手柄,又够不上车顶上垂下来的手环。车行颠簸,老婆婆也东歪西倒.,她抓住一位绅士的西服像抓住一块浮木,但对方竟厌恶地将她甩开——目睹此境,你黯不黯然?你在冷夜里东躲西藏,希望找到一些温暖,遂发现全街的人都绷着脸木然前行,双手插在衣袋里,头缩到脖子里, 一副认命的神态,匆匆而漫无目的地赶着路,不准备施舍温情也不准备接受温暖。你看着,你会不会倍觉伤心,更感心寒?!

        然而你却又发现:陆桥上那饥饿的小狗,眼睛里已有满足的光芒,牠身旁正有一碟残剩已先你而把饭送给小狗。那小狗或许还不知道被爱护的温暖,但食物却使牠能继续抵挡寒风。得知此事,你开不开心?正当那妙龄少女哀哭,浪客谑笑之际,有三五行人,排衆而出,扶起女孩,修好单车,用温厚的衣披盖了女孩撕破的衣襟;女孩止歇了饮泣,那几个猥琐大汉在温厚的人墙里只有怏怏。目睹此境,你高不高兴?当你看见那老婆婆宛若风雨危舟,而座位上有青年起身让位,扶老婆婆稳稳落坐,站客坐客纷纷闪出一条路来,连车掌小姐也安慰地笑着,这一代青年有如此爱心,目睹此情你欣不欣喜?你走在街上,「看行人匆匆赶他自己的行脚」(方娥眞诗句),天地苍茫,无处可依,正在此刻,有人向你欢呼一声正是千里来赴中原的老兄弟,不意在这薄凉的路上遇见.,两人握手言欢,互问消息,相拥畅谈,看一池在冬寒中仍盛开的白莲红莲,看湖中寒亭依旧,筝声自画楼西侧隐隐传来,淸茶绿叶几片浮飘,伴你们一个冬夜的清凉。那时,冬天是寒冷如刀,还是温暖如烛?
        因而冬天也是温暖的。气候不太能改变一个人的感觉;这个世界上,唯有人情可以改变一切。当你失败,而亲友待你依旧,丝毫不加轻蔑,你还会不会再沮丧?因而冬天也是温暖的。只要人情长存,持灯光的人到处都有,冬天就不会寒冷得太无情、太刻薄、太残毒了。

        稿于一九七六年。廿二岁作品。台北。
设立「文学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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