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之箭，人见伤心 --- 评温瑞安先生作品《伤心小箭》
文/南瓜骑士
身在武林，旧痛新伤本是家常便饭。从未受伤的侠客，在江湖人眼里，和戏台上的武生原无多大分别。但我从来没有想到，就在那一段日子里，京城竟有如此多的高手尽受重创，而凶器，竟都是箭－－－伤心的小箭。
苏梦枕中箭！一支来自背叛的手足，一支来自未婚的妻子。手足的箭，抢去了他的江山；妻子的箭，夺走了他的自由。他累了，倦了，但仍未放弃。要我的江山？可以。看你能守得多久！要我的自由？休想！只给你我的人头！于是，他做完所有该做、能做的事之后，立刻就走了，没有片刻停留。那两支箭，伤得了他一时，制不住他一世。
白愁飞中箭！他本可与兄弟一起，在风雨楼头指点江山，却因为欲壑难填，在无间道上愈行愈远。他想不到，独自站在峰顶的那一刻，也正是众人一齐向他放箭的时候。这些箭，来自昔日患难的手足，来自钩心斗角的同僚，来自手段狠辣的靠山，来自曾受凌辱的女子，但更多来自被他逼害至深的武林大众。当他春风得意地向整个武林撒出一丛丛伤心之箭的时候，一定想不到这些箭很快就以十倍之数射回到他的身上。白愁飞，最终还是未能高飞。想飞之心虽仍不死，今生却也只能就此罢了。
王小石中箭！最为悲天悯人、珍惜生命的侠客，却偏偏亲眼目睹敬重的两位兄长手足相残，又先后辞世。家人生死未卜，兄弟兵戎相见，朋友又临危突袭，箭箭穿心，箭箭伤心！不过他是王小石，大家信赖敬重的小石头。他不会让伤心持续蔓延，他要用双手缝合伤口！他奋起，他振作！先是独闯虎穴，勇救家人于万军；而后面对兄弟，放手一战于阵前；最后宽宏大度，不计小嫌于朋友。种种义行，令人击节叫好！正所谓生子当如孙仲谋，有朋但求小石头！
蔡京中箭！身居高位，权倾天下的蔡太师，却屡屡被江湖侠客戏弄于股掌之间，论斗智输给王小石，论斗力又不如方恨少。纵手握天下兵马，却拿不下区区几名武夫。对他来说，颜面在这一刻，已经是奢侈的象征。蔡京中的箭，其实都是暗箭，是他自己放出去伤人的暗箭。根根见血封喉，支支要人性命。只可惜，当箭碰到石头，除了折断当场，或者反弹伤人，还能有第三条出路吗？
何小河中箭！爱人身有所属先中一箭，为护她壮烈战死又中一箭，受胁迫暗算众人爱戴的大哥再中一箭。情义纠缠，爱恨难断，真是难为了这个苦命的女子。当她向白愁飞和小石头射出子母箭时，她知道，世间已无她立足之地。所以，她为自己留下了最后一箭，要命的箭。不过，她碰到的是小石头，一个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让身边每个人都快乐的小石头。所以，她的最后一箭，终究没有发出，也永远不会发出。她把它留在了自己心里，作为对旧情的怀念，和对往事的忏悔。
温柔中箭！虽身在武林，却遭人人呵护，个个怜惜。江湖风波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枕边的童话，夏夜的迷梦。她不甘，她叛逆，于是常扮出一副吞食天地的模样，却教人对她更是疼爱。她想冲破樊笼，追求自己朦胧的感情，却险被心仪的男子强暴。对她来说，好像做什么事都会做错，但永远在最后一刻会被救赎，只是代价往往太过沉重。她中的箭，是乱箭，也是极其温柔的小箭，最多只能在她心里留下一丝划痕。也许未来某天，当她念起那些为她奋战捐躯的好男儿时，心中突有感悟，才会有支真正的利箭刺上心头，令她内疚至深。
张炭中箭！……
蔡水铎中箭！……
雷纯中箭！龙八中箭！方恨少中箭唐宝牛中箭杨无邪中箭狄飞惊中箭天下武林一齐中箭！
……
恍惚间，漫天箭影破空。一支支见性成佛，一道道直指人心。箭虽小，戳破的却是亲情、爱情、友情，故仍痛彻心肺。放眼望，发箭者未必面目狰狞，却常见泪湿襟衫；中箭人虽多抽搐哀号，但也有无悔无怨。天地虽大，真要找个心头无箭之人，又岂是那般容易？高楼俯瞰，芸芸众生尽皆带箭疾走；手抚心头，道道伤口唤醒往事悠悠。伤透我心之箭，是谁打造？我之伤心小箭，又向谁而发？
不解，不了，不破。唯有电光影里顿足高喝：情人！看箭！
*原发布于2015年6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