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诗在新马成名,他在台办诗社的声名又远盛他的武侠小说,但内地对他的武侠小说,如痴如醉,颠倒众生,粉丝万千,他还兼为名专栏、影评、文评、散文、术数作家, 几乎所有文学的类型都有丰富成果,已成书八百余册,超过七国文字翻译本,兼作品改编电影、电视、连环图已逾40部,而他大半生遭遇,要比他的武侠小说更传奇,大起大落,每重振必奇情。

第二届神州奇侠武侠文学奖获奖作品大赏:第三名“养生主”《棋子的棋局》

  

温派小编按语:


第二届神州奇侠武侠文学奖,在温瑞安先生的大力推动之下,经由专家评审团综合打分后,评出各奖项的获奖作品。组委会还会推荐参赛的优秀获奖作品在有关平台上发表。


根据在《温瑞安神州奇侠武侠文学奖征稿启事》中,明确规定:参赛者作品一经参赛,即视为授权组委会享有参赛作品的独家版权(包括但不限于独占性信息网络传播权、复制权、改编权、转授权、维权等独家权利),参赛者确认授权,并自愿遵守本次活动有关版权和创作要求的各项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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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此声明。


神州在,侠不灭!


以下发布第二届神州奇侠武侠文学奖:第三名“养生主”获奖作品之——《棋子的棋局》,好文共赏。

  

  【棋子的棋局》】(四题)


作者:鄂佛歌


《无名小卒》


棋子说:“我叫棋子。”

可是师兄弟们说,你就是个十代弟子,叫什么都无所谓。

和气点的师兄弟们则敷衍他说,好好,你叫棋子,你叫棋子。

颇显不耐烦。

说过,便忘了,再唤他时,仍是不指名不道姓,伸出食指冲他一点:

“那谁,你过来。”

十代弟子,都叫“那谁”。

若想被人叫出名号,须得晋级到九代。

但九代的名字,和无名差不多,只有姓,没有名,按武功高低排行,加上姓氏,诸如张三李四王五赵六之类;最后那名,若姓高,可能就是高八十七。叫起来拗口,但人们宁愿如此叫,也不愿意叫他并不拗口的真名实性。

因为,这带着十足的取笑之意。

取笑别人,是一种乐趣,历来如此。况且,掌门刘天宇说:

“这是规矩!”

若想名字再好听些,就须继续晋级,级别越高,名字越好听。五代以上,就不限制取名了,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婉约的,或豪放的,随你所愿。

十代弟子晋级九代,有两个条件,一是打败所有的十代弟子;二是加入门派五年以上;再往上晋级,前者相同,后者则不限制。所以,相对来说,从十代晋级到九代,是最难的,也是最煎熬的。

熬不住的,便跑了。

跑了,反倒有名了,成了欺师灭祖的败类,别的门派自然也不肯收了。

所以,加入大风帮是有风险的,然而江湖豪客们是最不怕风险的,都以是大风帮的弟子为荣,知难而进才是真英雄。

因此这个变态的规定,不仅没让大风帮日渐衰败,反而势力越来越大,用刘天宇的话说就是:

“祖师爷实在高明。”

棋子虽也是大风帮的弟子,但从未感到过光荣,反而因为一直是个十代弟子而耻辱。

他不甘无名无姓,于是起早贪黑地拼命练功。他总想着,尽管有五年之限,但若他一举打败高级弟子,师父必另眼看他,从而破个例,让他晋级。

可是,未能如愿。

一次晋级大会中,一个五代弟子打败了所有的同代弟子,正要上前,从师父手里接过四代弟子的腰带时,棋子跃上了擂台,拦住那名五代弟子,拱拱手:

“师兄,失礼了,敢与我这个十代弟子打吗?”

一片哗然,都说:“这人疯了。”

有维持秩序的执事用食指点着棋子喊道:

“那谁,快下去,你一个十代弟子,岂能与五代弟子过招?莫坏了规矩!”

棋子不下去,执意要打。

刘天宇正要发话,那个五代弟子被逼到面子上,不甘示弱,喊了声“接招了”,便展开拳脚,向棋子发起了攻击。一顿快拳猛腿,连绝招都用上,奈何就是不能把棋子打下擂台。

众人开始喝彩起哄。

“该我了!”

棋子定了定神,轻喝一声,便展开反攻。

那个五代弟子开始还能招架,几招过后,便显然落了下风;又几招过去,便显得力不从心,手忙脚乱;再拆几式,连连中招,虽未受伤,但方寸大乱;片刻后,已无还手之力,败相已露。

“下去吧!”

棋子轻呼一声,众人只见那个五代弟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下擂台。幸亏被台下几个弟子及时接住,才不致摔坏筋骨。棋子冲台下拱拱手:

“师兄,得罪了。”

又向师父刘天宇一揖到地:

“师父!”

等着师父的赏赞。

没想到,师父哼了一声,骂道:

“混账!犯上作乱,欺师灭祖,罚你十年内不得参与晋级。”

骂完便走了。

好好的晋级大会,闹得不欢而散,众人都埋怨棋子不守规矩,都不理他了。

忽然之间,江湖大乱。

大乱是因为,冒出一个西域小子,打着“武林打假”的旗号,到处挑战各门派。

少林一败涂地,武当折戟沉沙,华山全军覆没,其他门派屡战屡败。

西域小子,这天,来到了大风帮总舵。

从九代弟子,到一代弟子,谁都没能赢得了他,做为大风帮的帮主,刘天宇不得不出手了。

他出手,有个风险。

但凡一派掌门迎战后生晚辈,皆有风险,赢了胜之不武,输了身败名裂。许多高手,其实,就是因为不出手而被长久称为高手的;出了手,未必就是高手了。

所以此刻,刘天宇十分纠结。

他多么希望,本派中能出来一个高手,教训一下这个无耻小子。

然而没有。

说没有,也有。这个人,就是棋子,那个十代的无名弟子。

棋子轻轻一跃,优雅的身姿掠过人群,落在西域小子面前。

“大风帮十代弟子,请阁下指教!”

“十代弟子,连名姓也无,我不与你打!”

但棋子已出手。

西域小子只得被迫应战。

相比与那个五代的弟子比试,这次打得更轻松。没过百招,西域小子便被棋子一掌劈得五内俱焚,丧失了战斗力。

显然,以前的比试,棋子没尽全力。

“中原武林,真是奇葩,有名的不能打,能打的却没名,搞什么嘛,不玩了。”

西域小子挣扎起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虽然,本派的名声保住了,但众弟子皆有愧意,脸色最难看的是刘天宇。他定定是望了棋子半晌,摇摇头,叹息一声。

“可惜,是个十代弟子。”

棋子本以为打败西域小子,能破例晋级,然而刘天宇和几个德高望重的弟子商量了一宿,最后得出结论:

“不能坏了规矩。”

也就是说,棋子仍是个十代弟子,仍是个无名小卒。

很快,这事在江湖上被传得风风雨雨,都说让各大门派闻风丧胆的西域小子,被大风帮一个无名小卒打得满地找牙。可知,大风帮的实力不是徒有虚名。

于是,大风帮的名声更盛,俨然成了当今武林第一大帮。



《马前走卒》


你以为行走江湖的人,打打杀杀就行了,不用挣钱养家糊口吗?

当然不是。

这不,棋子就接了一趟活。

活是大风帮接的,帮主刘天宇把活派给了棋子。

任务是,走一趟镖。

走镖是江湖中人最常见的生计手段,只是这趟镖,有点特别,押得不是货物,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人——芦家的大小姐,芦小苇。

八抬大轿,自然须八个人抬。八个轿夫,就是棋子的帮手。

与其说是帮手,倒不如说是累赘。

因为轿夫都不会武功,刚才——

山林中,一伙山贼冲了出来,五六十人,把棋子和轿子围了个结实。

他们本来是要劫财的,看到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八抬大轿,自然就要劫个色。

哪能劫得了?

山贼岂是棋子的对手。

棋子展开武艺,片刻,便将山贼打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

芦小苇毫发未损,甚至懒得挑起轿帘看一眼。

但是,出了差错。

出差错的不是芦小苇,而是轿夫。混战中,轿夫死了一个。死就死吧,兵荒马乱的,贩夫走卒的性命,本就形同蝼蚁,不值一提。可是——

“轿子谁抬呢?”

芦小苇此时才挑起轿帘,提出抬轿的问题。

棋子看了看芦小苇娇美清纯的面容,又相了相她窈窕纤弱的体型,觉得她这个问题简直好笑。似你这点分量,我只凭一只小指,就能提着你走个百八十里路,还不带喘气的。七个轿夫抬不动你?

但棋子不能笑,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无论你身份多尊贵,武艺多高强,一旦押镖,就是个马前走卒,其实和轿夫没多大区别,一切行为听凭主家发落,更不能取笑主家的智商。所以棋子谦卑地拱拱手:

“芦小姐,还有七个轿夫,不碍事。”

“那可不行!”

芦小苇首先表明了态度,接着阐述原因:

“两两为对,方才不偏不斜,七个人如何抬?”

棋子说:“那就六个人抬,四个人也行,余下的,轮替着休息。如此,我们便不必专门停下休息了,行程也能快点。”

这个建议本来很合理,但芦小苇不依。

“八抬大轿须得八人抬,少一个人也不行,不吉利,你须得再雇一个轿夫来。”

“这荒山野岭,我上哪去雇轿夫?”

芦小苇浅浅一笑,“那就由你来充数。”

说完,便轻轻放下轿帘,不再理棋子。

棋子虽有气,但无法,只得补缺了死去的那个轿夫的空位,八抬大轿起程,晃晃悠悠;似乎棋子充当了轿夫,让芦大小姐心情十分舒畅,咿咿呀呀地哼起了小曲儿。

苦了棋子。

苦的不是抬轿。八个人,分摊开轿与芦小苇的重量,轻如无物。

苦的是,一路上山贼不断出没,就像捅了马蜂窝。

而山路,绵延不绝,似乎永无尽头。

棋子不怕山贼。

山贼中虽有个别高手,但只能算山中的高手;若放在当今武林来说,只是泛泛之辈,有真才实学,谁还当山贼呀?

哪怕漫山遍野都是山贼,棋子纵不能将他们赶尽杀绝,但自信,凭着自己的本事,护着芦小苇突出重围,还是轻而易举的。

怕的是,轿夫再有死伤。

每次交手,棋子既得保护芦小苇,又得保护轿夫。若轿夫只有一个还好,可轿夫有七个。麻烦的是,一动起手来,轿夫就四散乱跑,喝止不住。棋子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分身,顾了张三,顾不了李四。

轿夫又死了一个,芦小苇不走了,索性下了轿,坐在一块岩石上,噘着嘴,赌着气。

“须得八人抬轿,本小姐才肯上路。”

难了棋子,夕阳西沉,暮色笼罩下来。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约五十多岁,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头戴斗笠,肩上扛着一柄长剑,一看便知,是个侠客。

此人,棋子认识,人称野侠的岳铁男。

但岳铁男不认识棋子,因为棋子只是个小角色。

“野侠,岳前辈!”

棋子拦住岳铁男,拱了拱手。

野侠岳铁南,在江湖上是排得上号的人物,武功甚至高于棋子的师父刘天宇之上。因他无门无派,独行江湖,如闲云野鹤一般,故得“野侠”之谓;也有粗野之意。

“唔。”

岳铁男略有不悦,鼻子里发出一点声音。

“有个小忙,想请野侠相帮。”

“什么?”

“这个,”棋子回身望望芦小苇,见她翘着二郎腿,仰头看天,咽口水,接着说,“委屈野侠当回轿夫,送这位小姐回府,在下必当厚报!”

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堪。

果然,岳铁男大怒,拨出长剑,指向棋子,“狗娘养的,竟敢让老子给女人抬轿,找死!”

再一想,这小子,无名鼠辈,我岂能与他动手?他原本就是想借着我的名声成名的,岂能遂他心愿?

哼了一声,插剑回鞘,绕开棋子便走。

棋子疾退数步,仍挡在岳铁男身前,“野侠莫走,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妈的,”岳铁南的野性被激了起来,“老子就给你个痛快!”

亮出剑,向棋子砍去。

棋子轻松避过,喊声:“野侠,若你输了如何?”

“输了便帮你抬轿!”

岳铁男不想耽搁时间,便痛快地应了赌约。

于是开打,然而,岳铁男输了。

“他妈的,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

岳铁男骂骂咧咧,但愿赌服输,他不得不充当轿夫。

芦小姐上轿,起驾。

有了野侠撑门面,再没有山贼敢来骚扰,一路平安。

到了山下芦府门口,芦小苇下轿,六个轿夫倒身便拜,称谢救命之恩。

棋子这才明白,芦小苇之所以坚持让八人抬轿,其意是让棋子在保护她的同时,也保护好轿夫。在她以为,生命皆可贵,哪怕只是个马前走卒。

“女侠!”棋子嘟囔了一声。

“我不会武,何敢称侠?”

芦小苇笑笑,窈窕的身姿进了府门。忽又探出头来,说:

“嗳,那谁,明天我爹给我设下了比武招亲的擂台,你敢来吗?”



《过河的卒子》


城门口,张贴着缉拿棋子的海捕文书。

而棋子,站在人群里,微笑着欣赏文书上的画像。

“一点都不像。”

棋子想着,不禁出了声。

旁边的人听到,皆奇怪地看他。

“一点都不像。”棋子又说,“若我见着画师,定要教教他。”

众人以为他神智不清,均不理会;只与他,站得远些,唯恐沾染上他的邪气。

“确实不像,正要讨教!”

却有一个人靠近了棋子,接住他的话头。

棋子一怔,转身,看到一位文质彬彬,面皮白净的中年男子;嘴角有两撇修理得十分漂亮的胡子,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

“先生何方高人?”棋子拱拱手,问道。

“画师。”

中年男子伸手摸摸两撇胡子,颇为得意,倒好像把棋子画成这样,是件值得炫耀的事。

“失敬!”棋子又拱拱手。

“可否一叙?”

“最好。”

棋子随着画师到了画师的住处。坐下后,棋子问:

“先生既然把我画成那般模样,应是描述之人拙于口舌,先生却何以一眼认出了我?”

“不怪描述不当,实是我画技太差。”画师在桌上摊开宣纸,挥毫泼墨,一笔而就一幅画作,却和贴在城门口的海捕文书上,棋子的画像,一般无二,“你看,即使当面,我也只能画成这般。”

“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倒好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你劫了法场?”画师问。

“正是。”

“救走的那个少女,是你什么人?”

“素昧平生。”

画师微微一怔,颇觉意外,“劫法场时,竟然不蒙面?”

棋子讪然一笑,“天热,蒙面易出汗。”

“果然非凡人。”画师把手中的画笔放下,“可否再顺手杀个人,开个价?”

“不必论价,救人讲缘份,杀人亦如此。”棋子拿起桌上的盖碗茶,撇去茶叶,抿了一口,“若有缘,分文不取可杀之;若无缘,给我金山银海亦不可杀。”

“伊家老小,是有缘,还是无缘?”

画师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想杀的人。

棋子微微一笑,心中犹豫不决,面上却平静如水。

他不是个杀手。劫法场,救走那个少女,只是一时兴趣所致。

少女行刑的前一天晚上,刽子手杨三找到了他,对他说:

“那姑娘,是伊家两公子见色起意,欲图不轨,她极力反抗,伊二抽刀本要杀她,却误杀了伊大;伊家势大,便把罪名让她担上了。”

将一包银子奉上,又说:

“明日行刑,刽子手是我。我实在不忍,愿倾家荡产给少侠做酬劳,请明日劫了法场,救了那姑娘。”

棋子没要酬劳,举手之劳的事。

此时,画师让他杀伊家老小,可见他也是个正义之士,该不该答应呢?

其实,即使不是画师相求,棋子也早有除掉伊家父子的想法。

“如此一来,”棋子又抿了口茶,“城门口岂不又得多一张海捕文书?”

画师把刚刚画好的画作,捏着两角,提起来,“这不已经画好了嘛。”

“哈哈!”

两人又相视大笑。

杀伊家父子,再简单不过,画师给棋子提供了个绝好的机会,手起刀落,血溅当场,横尸两具。

但这次,棋子栽了。

人是杀了,但他被抓了。

杀人现场,官兵设了埋伏,棋子没能全身而退。

出卖他的,就是画师。

画师其实不是画师,是个官儿,作画只是业余爱好。

伊二父子是画师的政敌。

所以这次,画师大获全胜,除掉政敌,捕获劫法场的恶徒,和杀人凶手。一举两得,不止两得。

京师传来圣旨,画师加官进爵。

而棋子,被押上了法场。

为了享受胜利者的乐趣,画师亲自做了监斩官。

一个跪在屠刀下,被烈日暴晒,面无表情;一个坐在方案后,品咂着香茗,眉飞色舞。

一个说:“过河拆桥,果然好手段。”

一个说:“对,你就是个过了河的卒子,没几步活棋了。”

屠刀,握在刽子手杨三的手里,他站在棋子的身侧,静候着监斩官一声令下。

“少侠,”杨三说,“对不住了!”

“无妨,”棋子说,“早晚的事。”

棋子觉得脖子上有虫子在爬动,极其难受,想探手去抓,可手脚被粗壮的牛皮绳捆了个结实。

算了,人之将死,何不让一个蝼蚁多享受片刻安宁呢?

或者,它也会被杨三的鬼头刀斩作两断吧。

杨三也注意到棋子的脖颈上有虫子,靠近他,伸手弹去。

棋子苦笑,连刽子手也有仁慈,也觉得无辜的少女不该横尸街头,弱小的虫子不该身首异处,可是——

“少侠,”杨三趁着靠近棋子的机会,悄声说道,“过了河的卒子,只进不退。”

棋子仿佛一凛,未及细品杨三的言语,画师的令牌已掷到地上,喊一声:

“午时已到,斩!”

杨三麻利地抽掉插在棋子衣领里的斩标,挥起宽面鬼头刀,一刀斩下。

他用力很猛,棋子察觉到一股劲风袭向后颈,刀还未到,劲间的肌肉便不由紧缩了一下。

一个优秀的刽子手!

棋子心里想。

然而,鬼头刀并没斩向他的颈间,而是挑开了捆缚他的绳索。他只觉得身上一松,便站了起来,一转身,杨三将鬼头刀递了过来。

“少侠,记住,过了河的卒子,只进不退!”

说罢,杨三赤手空拳,冲向蜂拥而至的官兵。

棋子提起鬼头刀,扑向画师。

几个官兵围上来,被棋子几刀劈开;画师急欲逃跑,被棋子赶上,一刀砍下脑袋。宽阔的刀面,兜起血浆,洋洋洒洒,荡起一团雪雾。

场面大乱,围观的群众尖叫着仓皇逃窜。

而官兵,从四面八方拥来。

杨三的砍头技术一流,可武功低微,很快便被官兵砍倒在地。他挣扎起满是血污的胖乎乎的脑袋,向正在奋战的棋子呼喊,声音含糊不清。

“少侠,只,只进不退,做,做你应该做的……”

棋子回身望了望杨三,眼含热泪,砍开一条血路,向远处遁去。


《沉底的卒子》


杨柳岸,晓风残月。

小师妹面河而立,对月而望,月中便有她的眼睛,她的眼中便有个月亮;风,袭击着她的长发和白裙,在岸边的青石上,投下一团飘渺的,似乎半透明的黑影。影子如她一般憔悴而美,如她一般踌躇而悲。

河中心,渔火一点。

“哥,我要走了。”

棋子无言,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不必问,为何是你;不必问,不走可否?不必憧憬难以预测的未来,不必留恋已成定局的既往。这,已无意义,也无必要,既然选择了,无论对错,都要走到终点,这就是江湖。江湖没有幻想,只有残酷的杀戮与争夺。

小师妹,无名无姓,飞羽教唯一的女弟子,排行又是最小,不必指名道姓地称呼她,连师父项大春也称她为小师妹。

飞羽教弟子众多,小师妹独爱棋子一人。

飞羽教弟子众多,危难之时,却只有小师妹能力挽狂澜。

小师妹就是小师妹,一个弱女子而已。她武功低微,地位卑下,况又引得同门男弟子争风吃醋,有伤风化,所以掌门人项大春说:

“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孔子此言,果然没错。”

但小师妹不是全然无用,她的用处,不在武力,而正在于这个“难养”。

既然自家难养,那就送给对手。

如此,小师妹就以和亲的身份,嫁给了大风帮的帮主刘天宇。

大风帮,在当今武林颓废之际,一枝独秀,俨然成了全武林势力最大的一个帮派。

唯一勉强能与之抗衡的就是飞羽教。

刘天宇是汉高祖刘邦的后裔,大风帮取名刘邦的《大风歌》,不过这只是个传说,如项大春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后裔是个传说一样。

两个帮派势均力敌,不敢正面相对,所以各自暗中用计。

翻遍三十六计,项大春也没个头绪。偏巧,小师妹过来添茶,衣袂飘飘,清香缕缕,连身经百战,阅人无数的项大春都不由为之心旌荡漾。

小师妹朱唇轻启,“师父,可有良策?”

“有了!”项大春双目中射出两道亮光,“美人计!”

他的意思,让小师妹嫁给刘天宇,而消磨他的意志;若能玩出些风花雪月,红杏出墙之事,引得大风帮内讧,自相残杀,那更最好不过。到时候,飞羽帮倾巢而出,一举消灭之,何等快意!

“哥,我要走了。”

见棋子不语,小师妹回过头来,又重复了一遍。

棋子站在一棵杨柳下,垂下的枝条,配合着月光,把他的脸面切割成四分五裂,看不出他的表情,月影斑驳中,两道目光,内涵丰富,意义复杂。半晌,他说:

“告诉刘天宇,你是棋子的女人,我早晚会去接你。”

小师妹一怔,颇感失望,不过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转身走了。

“小师妹。”棋子喊,“记住,一定要说,这句话,非同小可。”

小师妹稍作停留,没回头,叹口气,还是走了,娇倩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之中;而月已西沉,东方泛起一抹曙色。

继而,推出一轮红日,给棋子的身上罩了一层霞光。

一只燕子,凌空掠下,在河面上轻轻一点,便又欢快地飞走;燕嘴的残水落下,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出几道涟漪。

远处爆竹声声,鼓乐齐鸣,想是迎娶小师妹的队伍到了。

秋天了,杨柳泛黄,无尽的叶子纷纷落下,落在棋子的头上,身上。他一动不动,仿佛穿了一件斑驳的蓑衣;继而,河面结冰,漫天搅雪,天地苍茫,树如冠盖,而棋子如静穆在雪中的雕塑;春暖花开,鸟语花香,而河水初融,沿岸仍结着冰碴……

春秋寒暑,棋子一直站在河岸,仿佛从未离开过。

倘若仔细一点看,他的衣服上,满是鲜血,已凝结;而手中,多了一柄短剑,剑身上也是血迹斑斑。显然,不久前,他经过了一场浴血奋战。

片刻,一个疲惫的身影向河边靠近。

是小师妹。

洁白的衣裙上,到处是红迹;而手里的长剑,还在滴血。

她走在棋子的背后,静静地站着,双肩微微颤动。

棋子没回头,颈间稍稍缩了一下,似乎察觉到背后的杀气。

“你为何要来?”

“报仇,或者还债。”

“报仇怎讲?”

“项大春是我的师父,而你杀了他。”

“还债怎讲?”

“刘天宇是你的师父,而我杀了他。”

是的,棋子是大风帮刘天宇的弟子,他来飞羽教是卧底的,并伺机杀掉教主项大春。

和小师妹一样,他在大风帮是个不入流的角色。只有不入流的角色,师父才舍得放到敌人的阵营中卧底,因为卧底,最后必然要牺牲的;就像小师妹到大风帮和亲一样,要么耻辱地完成帮派光荣的任务,要么壮烈地结束自己卑微的生命。

因为,他和她,都是一枚卒子。

而且,是沉底的卒子,前后都无路,别无选择。

也正因为是沉底的卒子,才有如此强的战斗力,让他和她存活到最后。

前一刻,小师妹以妻子的身份,杀了丈夫刘天宇;而棋子,以徒弟的身份,杀了师父项大春。

夫妻是真夫妻,而师徒却是假师徒。真夫妻,却同床异梦,貌合神离;假师徒,却针锋相对,同室操戈。

“那么,来吧!”

棋子的身体,随着这一声“来吧”,急速回转,短剑出手。

与此同时,小师妹的长剑也已出手。

长剑比在了棋子的脖子上,而短剑直抵小师妹的咽喉。

两人谁也不动了,四目相对,一个哀怨,一个悲愤。

“你,还是做了我师父的妻子。”

“是的,因为你已成了飞羽教的人质,我必须按照师父的命令行事,否则,你早死了。”

“那句话,你说了吗?”

“说了。”

“可是他,他,为何还……”

“他说,你是个沉底的卒子,已无用了。”

铛——短剑落地,棋子的眼中,血泪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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