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真正的大师是创造数据的
2015-04-14 04:28
又搜到温巨侠在2013年初发表在北京青年报的一篇专栏：“里程悲”，又是谈武侠、影视、通俗与改编等种种现象的，下笔如刀，刀刀斫在时弊的要害，看了非常过瘾。
近日我在旁听到温巨侠接受了一个访问，访者提到现在网上影视都讲调查数据，万一不成了，又改参考另一数据，温老师哈哈大笑：“那岂不是跟炒股一样！好好玩。拿这些跟李安说，他一定欣然，人家不拍武侠时，他却以“卧虎藏龙”在外国拿奖。人家以为他专攻武侠了，他却拍文艺老清新的“色·戒”。人家以为他要大拍文艺片了，他却搞了个东方哲思的“少年P"。当年武侠不行，胡金铨一部“龙门客栈”大火大红。邵氏惯拍古装黄梅，张彻一部“独臂刀”，全邵氏影城都打打杀杀了。拿现在来说，“泰囧”之前，谁知“囧”可以大卖？邓超自贱之前，谁知“贱”也是高商值？像“爸爸上哪去”、“让子弹飞” 成功之前有过什么数据？但往后却不一定能成功复制”。
访者点头称是，温巨侠笑说：“真正的大师，是创造数据，而不是给数据牽着鼻子走的。我认为数据可以参考但决不能依赖，而且别以为数据在手你就可以胡作非为，领导群雄，别忘了数据可不是你造的，而且数据是变化的活的，而不是僵化的死的，我深信真正的人才是可以创造数据的。”
里程悲 温瑞安
1983年，方逸华小姐有约，张彻推荐，要拍《布衣神相》，温巨侠独赴邵氏影城，影厂里楚原乍见温巨侠，笑吟吟的问：“温大侠，名著历史都拍光了，还有什么好题材，可以“弹”给我？”那时候，楚原还跟倪匡合作改编古龙小说，曾经咤叱一时，部部叫座，但已开到荼靡花事了。
从此之后，不管温巨侠在香港无线、亚视还是玉皇朝（漫画王国），邵氏，嘉禾还是新艺城，都有主事人重复问温巨侠这问题。不同的，只是问的人，改为麦嘉、石天、吴宇森，还是曾志伟、陈可辛、钟景辉，或是李兆熊、萧若元、黄玉郎。
那时候的温巨侠还是遥想小虾当年，雄姿未发，雨伞汗巾，雨叩玻璃窗，汗湿文化衫，酒杯敲钢琴，怒食牛腩饭。台湾冤狱事件刚过，单人没马，无胆当流氓，只好流亡，自我流放，权充作流浪。独赴五台山（当年香港各电视广播公司聚集之地），夜访清水湾（昔日邵氏电影城总部）。对于这些几乎相似性极高的问题，回答多是模拟答案：
“不论古今，好题材多不胜数，像齐天大圣吹根毫毛，要多少兵将有多少。”
但也有人对此表达了担忧：“历史上有名的人物和事件，以及经典名著，都给人拍了又拍，沒新鲜感了，咋办？”
这句话，只对了33又三分之一%。不错，通常，改编的影视、剧作、小说，大都对一些历史上有名事件（经典作品改编近同），作为脚本，然后进行增删、渲染、联想、附会、衍生、穿凿、假设和颠覆，如果有“历史的长河”这说法的话，那么，这长江大河就只那么一段长江三峡给人游了又游，拍了又拍；如果历史只是一条长蛇，只那么一截给人当着龙飞凤舞，就算是笔走龙蛇也只是集中在蛇的七寸，以致片鳞只爪都当成活宝。
且看，大家的笔端和视野，改编重冩，来来去去，重覆又重覆，都只聚焦在春秋战国、刺秦统一、楚汉相争、汉武大帝、三国英雄、汉唐盛世、隋唐演义、太平天国、倭寇侵华、宫闱内斗那几个历史转捩的片段上，不然，就是太监横肆、奸宦当道，以及锦衣卫、血滴子、东西南北厂都翻印和盛产葵花宝鉴和厂花人妖。要不，就是宋辽之争，明满之斗，终于到了清末民初，只要穿上中山装的头上彷彿都有烈士光环；忠的动辄慷慨赴义、宁死不屈，说一句台辞也感时忧国彷彿比人先知五个五十年。奸的必须好色贪婪，宁屈不死，未作兽性大发行动前必先“桀桀桀”奸笑三至八声不等。凡是沾上革命的都是好人；从来没有贪赎、好权、欺名、私心，甚至也从不包养二、三、四到三十八奶，当然也不会有房产90处，外汇60亿，跟慈禧太后、李莲英、袁世凯、汪精卫、川岛芳子的沾上一点关系都是大坏蛋，要不，就是狸猫换太子，诸王争位，清宫祕史，后宫斗姸，太后夺权。当过乞丐又当过小沙弥的朱重八自然一向炙手可热，勤奋一点的皇帝诸如康熙，是大热角色，凶残森严一点的雍正，更可大作文章，至于好色好治游的乾隆，
给写了又写，拍了又拍，金枝玉叶处处开枝散叶，风流蕴籍的就处处留情，精益求精的就处处流精。牵强盲从，见怪不怪。时序倒错，将错就错。情理不合，理屈气壮。所谓改编，又改又骗。“桥不怕旧”（情节不怕重复），狗屁不通。直让人看到厌为止，怕为止，呕为止，最后，习惯为止。当一件恶习已成为习惯、习俗之时，相信我，过桥米线是最安全的桥，米奇老鼠是最无农药的米，黄浦江上的猪排是东方明珠的彩排。很多盛事发生的时代就是盛世。很多人不愿意再追求公平的时候就已经太平的时代光临了。
其他的？乏人问津。许多好玩的，感人的，侠烈的，就是那百分之66又三分之二%，可惜一般群众没注意，剧作家各种传媒制作人没察觉甚至不知道，没听说过，给忽略了。历史是常常意外造成的，历史常见是一连串的意外。常就是变，但大变就是无常。更加精采的，没有罗贯中、蒲松龄、施耐庵，今天的柏杨、当年明月、高天流云，这些演释历史或传说的好手下拾掇再笔上耕之润之叙之，其他大都给忽略了，淡化了，埋没了，蒸发了，甚至删除了。原来，历史和经典，也跟艺员、明星、政客和创作人一样，也有跟红顶白的，有观众缘没观众的，有人捧没人捧的，所以，君可见如今有灿亮的明星，原来福字柿的下巴可以削成足以做串烧的秀颔，三D特效对我们而言，是三级片里的把胸部拍成凶器。低俗也可以高调成为“香港特色”，为捍卫电影里可以高声讲粗话和亵渎女性，居然成为香港的“核心价值”。其实，我们更需要的价值，不只是票房，不只是资金，而是题材和手法上的创作的自主与自由。有的演技精湛的艺员及其作品，只好坐冷板櫈坐到庭院深深深过明朝深宫里的朱见深，青山全不在，几度阴霾浓，人人有责，时时有机，但都能坐在银幕前植物僵尸打生化危机。同理，现实里，有的宝剑，自磨砺出；有的好刀，在鞘里蚀。人生里，有的人常常刷新了里程碑，有的人却天天在记录里程悲。写作，有的一动笔就是一本圣经，有的写了大半辈子都只能一本不正经。
所以，近曰，有人告诉温巨侠：“电影名捕无情又变成女身了。”温巨侠说：“至少，她演得很秀出乾坤。”又有人通知温巨侠：“视剧无情又可以站起来了。”温巨侠骇笑答：“恭喜他，痊癒了？”还有人追加知会温巨侠：“当年流行网语：一个无情站起来了，千千万万温迷倒下去了。大虾，你怎么看？”温巨侠回话：“我是第一个倒下去那批，然后，迅速爬起来。”问：“站起来作啥？”温答：“再续写我的男版未治好脚疾的无情去。放心，我应该不会给他加添天残脚的。”
不要怨天，不要尤人，不要责己，我们今天，能看能写，能画能编能创作，已是福气。
于2013年3月23日“北京青年报”--北青文苑http://bjyouth.ynet.com/3.1/1303/30/7919941.html